從較為寬闊的公路進入小路，再轉而沿著只鋪設了路基的車道深入，到最后駛入完全沒有“路”的沙地，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車窗外的景色從綠意蔥蔥變為茫茫戈壁。在這起起伏伏的沙海中，一道道不知道通向哪里的車轍，縱橫交錯，蔓延向遠方，為這片厚重的土地印了上特別的紋理。

多遠的地方叫遠方？

　　從北京搭乘近3個小時的飛機來到嘉峪關，2個小時左右的車程輾轉玉門，再乘車2個小時才終于到達了北山地下實驗室的場址。而對于老北山人來說，乘坐火車從北京到北山，則需要30多個小時。

　　北山應該算得上是遠方吧。河西走廊以北數萬平方公里的戈壁灘，常年干旱少雨，大漠茫茫，風里總是卷攜著沙塵，對于動植物來說都不宜生存。但是卻有一群人為了中國的高水平放射性廢物地質處置事業，走遍大江南北，將北山視為寶地，把自己的初心、使命和理想深深扎根在這片土地。

有了理想情懷，遠方就不再是遠方

　　上世紀80年代，我國高放廢物處置庫全國篩選工作正式啟動?！疤幹脦斓陌踩u價期至少要達到1萬年，這一要求是任何工程所沒有的”。為了將高放廢物整備后深埋地下，使之與人類的生存環境隔離，一代代科研工作者走過一條條無名之路，在無人區住過一頂頂帳篷，看過一次次戈壁灘上的星空，用漫長的堅持找到了這個地質條件“一萬年不變”的地方。

　　如果你曾走近過北山團隊，你可能知道，他們在野外扎營時，為了驅趕可能出沒的野生動物，睡前要在帳篷外放鞭炮；你也許聽過，為了節約從80多公里外運輸上來的食物，他們把已經長蛆的肉調侃為“肉芽”做菜；你一定見過，那個只有站上去才能接到微弱通訊信號的小木樁“電話亭”；你應該認識，那個熱愛北山一草一木的“北山游俠”（北山地下實驗室項目總設計師王駒）、那個從法國回到戈壁灘的“最美科技工作者”（北山地下實驗室項目副總設計師陳亮）、那個被當作農民工的“掃地僧”（水文組專家季瑞利）、那個啃下“硬骨頭”的破巖界“女中豪杰”（巖石實驗室負責人馬洪素）……

　　而這次，有著“北山佳話”之稱的主角之一、負責科研項目管理工作的高敏分享了她的故事。

　　2007年，高敏進入核地研院攻讀碩士研究生，那一屆的研究生只招了兩人，地理信息系統專業就她一人。剛剛入學時，高敏并不知道北山在哪里，“2008年核地研院舉辦我國廢物地下處置學術研討會，出席會議的專家學者到北山考察，作為會務組的一員，那是我第一次去北山?！?/p>

　　從此，她和北山結緣。不僅畢業論文選擇了相關方向的選題，臨近畢業時，有著更多選擇的她沒有太多猶豫就來到了北山。她說：“這方面工作挺有意思的，也很有意義，而且項目上需要我這個專業的工作者，所以就到了北山?！?/p>

　　剛到北山時，因為新鮮感尚存，高敏對其艱苦程度并不在意，只是體會到這里的工作環境對女生來說不太友好?！罢麄€項目上就我一個女生，因為沒有洗手間，那時候就分山頭，好比男生去左邊山頭，女生就去右邊。師兄們非常照顧我，大多時候都會給我單獨分一個山頭?！闭f到這里，高敏笑了起來，“我覺得最好玩的其實是你需要扛著鐵鍬，然后挖個坑，自己解決，那是很難忘的回憶?！睕]有洗手間帶來的另一個問題就是沒辦法洗澡，幸好北山的夜晚比較涼爽，白天身上出了汗，到晚上基本上就晾干了，用毛巾擦一擦就算是洗過澡了。高敏回憶，“有一次在北山十多天沒有洗澡。下山后到賓館洗澡，渾身都是泥巴?！?/p>

　　對高敏來說，北山的日子很純粹，白天做試驗，晚上回去就分析數據、寫寫論文、讀讀書、爬山頭給家人打電話?！捌鋵嵨夷菚r候沒有覺得有多苦，因為團隊的每個成員都是這個樣子，每天干活的時候樂呵呵的，那時候的快樂很簡單，就是順利完成每組試驗。特別是在裂隙帶較多的環境下，取得完整的試驗數據?！痹诟呙舻挠∠罄?，聽老師們講，以前的北山條件才是真的艱苦?！?009年在北山工作的時候，我們住寢車，旁邊鉆機隊的工人師傅們住的是帳篷，他們負責打鉆，并配合我們做一些水文試驗，相比之下我們也挺幸福了?！本褪窃谶@樣的環境下，高敏掌握了由國際原子能機構資助的國際先進的雙栓塞水文試驗系統及測試方法，并多次牽頭承擔了本不屬于她專業范疇的水文試驗相關工作。

　　2019年，國家原子能機構正式批復中國北山地下實驗室建設工程項目立項。2021年，中國北山地下實驗室開工建設，標志著我國高放廢物處置工作正式進入地下實驗室階段。全球首個國際原子能機構高放廢物地質處置協作中心、國家原子能機構高放廢物地質處置創新中心落戶北山。北山人多年來的汗水和淚水在這片無人區中澆灌出了豐碩的果實。

　　對于負責了好幾年國際合作項目的高敏而言，感觸最深的就是中國高放廢物處置事業的快速發展，“零幾年的時候，在國際原子能技術合作這方面，大多是我們向國外學習先進經驗、獲得技術援助，但隨著國家對高放處置工作的重視和關注，批復了多項科研項目進行技術攻關。最近這些年，我們的部分技術已經進入國際領跑的行列，國外的專家對中國在高放處置領域的發展也非常欣喜，越來越多的人正在關注我們?！?/p>

　　幾度春夏秋冬，幾輪斗轉星移。如今再去北山，帳篷變成營地宿舍，無名之路成為“漢武大道”，唯有戈壁灘上的星星繼續閃耀著，照亮了更多北山人的夢想。一代代科研工作者用不懈奮斗把遠方變成了北山，把自己變成了北山人，把北山人的信念理想和愛國情懷變成了“扎根戈壁、愛國奉獻、世界一流、永久安全”的北山精神。

有了家，遠方就不再是遠方

　　爬上山坡，站在北山地下實驗室主場區的最高點，身邊是刻有“北山”二字的北山碑 ，眼前是壯闊天地，腳下這片主場區就像無邊海面上一座漂浮著的孤島，胡楊林營地前的五星紅旗則是孤島上的燈塔，指引沙海中穿行的人找到歸途，是家的歸途。

　　多年以來，北山的科研工作者們早已把北山當成了自己的家，把每一個微小美好的生活碎片都揉進眼底，藏進心里。他們在營地建造了足球場，時常舉辦足球比賽；嘗試在沙漠中種了個菜園子，還收獲了五個小南瓜；將平時拍攝到的動物植物照片和信息整理匯編成中、英、拉丁文三語的《北山常見動植物野外識別手冊》；定期舉辦“鐵人三項”運動會，用扔石頭塊的遠近一決高下；在夜晚點起篝火，關閉所有燈光，躺在石頭上面曬月光看星星；養了兩只小狗作伴，一只是小北，一只是皮蛋，聽王駒副院長說，小北經常會在某個早晨給他來一個出其不意的擁抱……

　　北山的同事們對高敏而言就像一家人，“我們整個團隊特別團結，凝聚力也很強，每個人的目標都是一致的”，在工作上相互補臺，研究中相互支撐，生活里相互陪伴，北山團隊攜手克服了一個又一個難關。

　　不僅如此，高敏對于“家”還有著比北山團隊其他人更加深刻的感觸，因為她就是在這里遇到了可以攜手一生的人，兩個人組建了幸福的家庭，已有了可愛的孩子。

　　2009年，高敏在北山遇到了剛剛從北京科技大學碩士畢業的馬利科。馬利科在校學習采礦工程專業，一畢業就來北山，最早負責巖石力學相關方面的工作，一干就干了十年。地下實驗室建設開工后轉而負責工程管理工作?！耙埠芮?，以前我學的是把有用的東西從地下挖出來，現在來到這里從事的工作是找到合適的地方，把廢物埋到地下去，也算是冥冥之中的一種緣分吧”，馬利科曾經面臨很多其他工作機會，但是被北山精神深深感染和鼓舞的他堅決選擇扎根北山。他說：“擇一事，終一生，我一輩子就想把這一件事干好，我覺得很幸福?！?/p>

　　可能是高敏和馬利科的理想信念與事業追求一致，所以他們走上了同一條道路，成為了最親密的伴侶、親人和戰友。作為因北山而結緣的夫妻，他們也被稱為“北山佳話”。

　　馬利科笑稱，高敏之所以選擇他是因為“搞地質的男同志多，女同志少，而且我去的時候是我們團隊里最年輕的，也算是一種先天優勢吧”。高敏對此的回應則是“他是一個責任心很強的人，脾氣好，看著比較靠譜”。

　　在高敏印象里，兩人談戀愛以來，并沒有甜言蜜語的浪漫，也沒有聲勢浩大的告白。但她不知道的是，馬利科堅定地說過，他任何時候都不會背叛愛情，也不會背叛事業，因為愛情和事業相互促進，雙向支撐，早已融為了一體，這也是他堅持不懈走下去的力量。盡管沒有轟轟烈烈地表現出來，但每一次愛意都溫柔地化成北山清晨的朝霞、夜晚的星光、不經意間的微風，安靜卻又洶涌地在時間里流淌。這應該是最浪漫的事。

　　有些人擔心，和另一半做同一份事業容易產生矛盾，但是對高敏和馬利科而言，這份事業恰恰能夠讓他們更加理解對方，知道對方滾燙的初心，明白對方無言的辛苦，了解對方酸楚的無奈，然后更加堅定地站在彼此身邊。

　　然而，談及孩子，高敏和馬利科的話語中總是會流露出一種酸澀又欣慰的情緒。一般情況下，高敏和馬利科盡量保證一個人出差，另一個人在家陪伴孩子，但是不可避免會有兩個人都不在家的時候，“大兒子8歲半，很懂事，能體諒所以也不怎么鬧?！备呙粽f，“可能是從小習慣了。他剛出生那會兒，馬利科就去北山了，待了兩個多月才回來，后面我們也總是會有出差的工作?！?/p>

　　“去年，從5月份到9月份，我就和孩子待了4天?！瘪R利科無奈地笑了笑。為了彌補孩子，高敏和馬利科總會在出差回來時給他帶心愛的玩具和書，但是，“孩子肯定都是希望父母在身邊的，我們倆一起帶他的時候，他特別開心”，高敏頓了頓說道。

　　8歲半的小朋友，也因為爸爸媽媽總是去北山，對“北山”有了一個隱約模糊的概念，知道爸爸媽媽在北山做研究，知道北山在戈壁灘上，但戈壁灘上什么也沒有，只有一個“爸爸媽媽在的樓”。高敏說，孩子對北山的一些重大裝備很感興趣，總是把“盾構機”掛在嘴邊，很想讓媽媽爸爸帶他去北山。

　　“北山既有我們的愛情，又有我們的家庭，還有我們的事業，甚至我們的未來都在這里?！瘪R利科說，“所以我從來不覺得苦?！辈挥X得苦的北山人還有很多，有他，有她，還有他們，就像大漠中的駱駝刺，深深扎根，渾身充滿著一種生命的韌性；也像天空中的云煙，即使身披絢爛的晚霞也來去淡然；還像夜晚的星星，雖然顆顆微小，但匯聚在一起卻能點亮整個夜空。

　　“所愛隔山海，山海亦可平?！?/p>

　　遠方，因為有了對理想信念的愛，有了對同行伙伴的愛，縱使荊棘密布，縱使萬水千山，終可抵達。（趙宇晗）